我們的同事阿爾哈瓦吉里(Mohammad Al Hawajri),曾在加沙擔任手術室護士。他回憶自己與家人如何四處尋找安全住處,卻始終未能如願,最終帶着5歲的兒子奧馬爾(Omar)逃離。奧馬爾因以色列空襲受傷,目前正在無國界醫生位於約旦安曼的重建外科醫院接受治療。
「戰爭爆發後數天,以色列命令約半數加沙人口撤離往南部。我們留在北部,搬到最近的無國界醫生辦公室,許多員工及其家屬也聚集在那裏。雖然比家中安全,但外面每一聲響都提醒我們,沒有地方真正安全。」
數周後,以色列軍隊突襲什法(Al-Shifa)醫院,恐懼蔓延至加沙市每個角落。那時,商店和麵包店早已關閉,飢餓開始影響整個北部。城市被摧毀,留下的人在飢餓中掙扎。我們決定逃亡,希望南部能帶來一線生機。
無國界醫生曾嘗試於以色列軍隊准許的短暫圍困空窗期,安排員工安全撤離。我們組成車隊,載着員工及家屬出發。然而,數以千計的人急於逃離,內特扎里姆走廊(Netzarim Corridor)陷入混亂,空窗期在我們抵達前便已關閉,我們被迫折返加沙市。當我們的車隊(車輛清楚標示無國界醫生標誌)掉頭返回診所時,槍聲突然響起。子彈撕裂空氣,車窗碎裂,彈片劃破車身。
在槍林彈雨中,曾在無國界醫生擔任急症護士的義工沙瓦(Alaa Al-Shawa)抱着我的孩子時頭部中槍,當場身亡。
我的孩子至今仍記得那一天,彷彿就在昨日——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,來源難辨,一顆子彈掠過他們的頭頂,擊中沙瓦,我們摯愛的朋友與同事。那一刻,我們足夠接近診所以衝進去,但就算衝得進,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沙瓦流血,因為所有搶救都無濟於事。
孩子們哭嚎不止,當沙瓦下葬時,哭聲充斥整個地方。我們呆站在一旁,完全不敢相信、無法理解發生的一切。
接下來幾天,我們被困在診所,睡在沙瓦遺體埋葬的地方,因為已無處可去。我的大兒子尤其受創,每晚驚醒哭泣,沙瓦遺體和那一幕的畫面始終縈繞腦海,無法消散。
直到2023年11月底,我們終於成功南下。沿途屍橫遍地,這些景象將永遠烙印在記憶中,無法抹去。
我們最後抵達汗尤尼斯,在無國界醫生的設施暫避,但戰火仍追隨而至。附近的空襲震碎窗戶,整棟建築劇烈搖晃。隨後,一枚坦克炮彈直接擊中該設施,儘管它清楚懸掛無國界醫生旗幟與標誌。那次襲擊中,一名同事的女兒喪生。
轟炸後,我們再次逃亡,這次前往所謂「安全區」的拉法。但即使在那裏,空襲從未停止。炸彈若未直接擊中房屋,其碎片仍會穿透牆壁與棲身所。
接下來數月,我們在流離失所中度過,過着損失難以承受、生活條件極不人道的日子,我們在顛沛流離中不知年月,我們只能日復一日求生。當我們以為已經熬過最黑暗的時刻,卻不料種族滅絕行動將恐懼再次帶到家門。2025年6月27日,一場空襲擊中我們家門外的街道。當時,我們的幼子奧馬爾站在門邊,一塊彈片撕裂他的腿。那時,他只是5歲,而且早已因數月來的飢餓與驚恐不安而虛弱不堪。
他曾在加沙極端惡劣的條件下接受多次手術,那段日子在以色列的圍困下,飢餓如影隨形,食物和藥物價格飛漲,我們已無力負擔下去。
六周後,我們的同事設法將我們轉送至約旦的無國界醫生的重建外科醫院。那時,奧馬爾已營養不良,他的兄弟姊妹亦體重過輕。
在安曼,他接受了額外手術與心理健康支援。如今,他能站立、玩耍,重新做一個孩子。看着他踏出復原的第一步讓我們相信,儘管歷盡苦難,生活仍能重來。
只是再多的護理,也無法抹去他童年背負的傷痕——我們至今仍難以相信,這場種族滅絕竟被允許發生在我們、我們的孩子和我們深愛的土地之上。」
自2023年10月7日至2025年10月26日期間,無國界醫生位於約旦的重建外科項目已接收來自加沙的45名兒童及其照顧者,提供重建專科手術與復康護理。
安曼的重建外科項目於2006年開設,旨在治療伊拉克戰爭的傷者。隨着中東衝突相關創傷激增,醫院擴展規模,接收來自超過6個國家的病人,並提供其原居國無法獲得的專門醫療護理。該項目已發展為區域樞紐,專門治療複雜且改變命途的傷勢,涵蓋骨科、整形與頜面外科創傷、燒傷及其他戰爭相關傷害。其護理模式包括手術、物理治療、職業治療、心理健康支援及心理社交護理。大部分病人需留院數月,以治癒身心創傷。

